孙坚看著那近在咫尺的吴王印璽，手指动了动，却並未立刻去接。
他抬起眼，目光复杂地看向马良，缓缓开口，声音听不出太多情绪：“陛下与诸葛军师如此厚爱，坚……愧不敢当。吴王之封，九锡之荣，非人臣所宜轻受。况且，抗燕大业，关乎天下气运，非荆州一地之力可支。曹操、袁绍处，形势如何？益州刘璋，態度可有变化？若仅以江东、荆州之力，恐怕……”
他没有说完，但意思很清楚：封王虽好，但要我孙坚挑大樑，独自面对北燕的滔天攻势，那也得看看其他盟友是否可靠，朝廷能否真正协调各方。
马良立刻道：“吴王放心！陛下已六百里加急，再遣使者前往昌邑、寿春，严令袁车骑、曹镇东务必倾力协作，共保淮南！至於益州刘益州处，朝廷亦已遣能言善辩之士前往游说，陈明唇亡齿寒之理。只要吴王应承，登高一呼，以陛下正朔与吴王威信，必能使各方勠力同心！届时，北倚淮泗，西连巴蜀，南据大江，集四方之力，未必不能与北燕周旋！”
孙坚沉默片刻，目光在张昭、张紘脸上扫过，见二人微微摇头，便道：“陛下厚意，坚感激涕零。然此事实在关係重大，非坚一人可决，需与麾下文武仔细商议，权衡利弊。况且，海上新败，军心浮动，沿江防务亟待加强，诸多实务，千头万绪。还请马使者回復陛下与诸葛军师，容坚……考虑几日，再行答覆。”
他没有接受，也没有断然拒绝，而是选择了拖延。
马良心中暗嘆，知道孙坚仍有顾虑，甚至可能另有所图。
但对方没有直接拒绝，便是机会。他再次躬身：“吴王慎重，自是应当。然国事蜩螗，瞬息万变，偽燕兵锋不等人。还望吴王以天下苍生为念，早做决断。外臣便在驛馆等候吴王消息。”
“有劳马使者。”孙坚点点头，吩咐左右，“送马使者回驛馆休息，好生款待。”
马良离去后，厅內压抑的气氛才略微鬆动。
“主公！”黄盖第一个忍不住，激动道，“吴王！九锡！这可是天大的荣耀和权柄啊！陛下这是將半壁江山都託付给您了！若能整合南方之力，未必不能与张世豪一战！”
程普相对冷静些，但也面露红光：“公覆所言不无道理。吴王尊號，名正言顺，便於號令诸方。只是……北燕之势，確实太盛。单凭我军与江东残部，恐难正面抗衡。”
韩当闷声道：“海上一战，某亲身经歷。那巨舰弩箭，非人力可挡。即便据江而守，恐也损失惨重。”
张昭此时上前一步，拱手道：“主公，诸位將军。朝廷此封，可谓极尽拉拢之能事，將主公置於炉火之上。接受，则我荆州须承担抗燕主力之责，直面北燕最强兵锋，胜算几何？且曹操、袁绍是否真会听调？益州是否会出兵？皆是未知。若不接受，或虚与委蛇，则朝廷失望，联盟可能顷刻瓦解，我荆州將独自面对朝廷可能的怨懟与北燕的压力。”
张紘接口道：“子布兄所言甚是。此印璽，看似尊荣，实乃烫手山芋。然，亦是我荆州与朝廷、与北燕周旋的最大筹码。主公方才拖延之策，甚为妥当。眼下关键，在於北边吕子衡的消息，以及淮南曹、袁的实际动向。我军需加紧备战，同时严密关注各方情势，待信息明朗，再作最终决断不迟。”
孙坚听著麾下文武的议论，心中念头飞转。
张昭、张紘的分析，深合他意。
这吴王之位，他想要，但绝不能轻易要。
必须要等到形势更明朗，看看北燕的底线，看看曹操、袁绍还能撑多久，看看是否真有扭转战局的可能。
“子布、子纲之见，甚合吾心。”孙坚最终开口道，“吴王之封，暂且搁置，既不接受，亦不拒绝。德谋、公覆，沿江防务，尤其是夏口、巴陵、江陵三处，需按此前议定，立即加强，多备火船、拦江铁索、重型弩机，以防燕军水师突进。水军各部，加紧操练，总结海战教训，探索应对巨舰之法，哪怕只是拖延阻滯之法亦可。”
“诺！”程普、黄盖、韩当肃然领命。
“子布，马良那边，由你继续周旋，可適当透露我军整军备战的『决心』，向其索要一批军械粮草作为『诚意』，但核心態度，模稜两可即可。”
“昭明白。”张昭点头。
“另外，”孙坚眼中寒光一闪，“加派斥候，严密监控徐州方向北燕陆师动向，以及……江东曲阿朝廷的虚实。我要知道，诸葛亮到底还剩下多少底牌。”
一道道命令下达，荆州这架机器再次高速运转起来，只是这一次，目標不再是明確的进攻或防守，而是在巨大的生存危机下，小心翼翼地寻找著那一线或许並不存在的生机。
……
就在孙坚於襄阳权衡“吴王”印璽轻重、吕范秘密北上之时，数百里外的曲阿，气氛已近乎凝固。
承光殿偏殿，灯火如豆。
刘冲已经无力端坐，半靠在榻上，脸色苍白，眼下是浓重的阴影。
短短时日，接连的噩耗几乎击垮了这个少年天子的身心。
诸葛亮坐在一旁，面前的案几上摊开著最新的各方情报，但他手中羽扇已搁置一旁，只是用拇指缓缓按揉著太阳穴。
即便以他鬼神之谋，在绝对的实力差距和接二连三的惨败面前，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疲惫与沉重。
“孔明……”刘冲微弱的声音响起，“孙坚……还是没有明確答覆吗？”
诸葛亮放下手，看向刘冲，勉强挤出一丝宽慰的笑容：“陛下勿忧。吴王之封，非同小可，孙文台需要时间与部下商议，亦是常情。马良信中言，孙坚虽未应允，但態度有所鬆动，已下令加强江防，並向我索要军械。此乃討价还价之举，说明其心已动，只是待价而沽，或观望淮南局势。”
“待价而沽……”刘冲苦涩地重复这个词，“他是在等曹操和袁绍的消息？还是在等……我江东流尽最后一滴血？”
诸葛亮默然。